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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佐野洋子

 

我就像個笨蛋武士,拿著武器站在母親面前一副準備跟她對決的架式,然而這個笨蛋武士上了年紀後,也會因為自己無法愛母親而產生罪惡感,我們母女倆最相安無事的時期,是我結婚後、疏遠她的20年。

《靜子》是日本著名繪畫家佐野洋子描述自己跟母親相處的一本散文,從許多篇幅可以看到洋子對於母親是存在著批評與厭惡的,她形容的母親靜子是個豐腴的女人,心胸狹窄又沒信心,粗俗、虛榮還喜歡裝模作樣、炫耀,不喜歡認錯,甚至還看不起自己娘家的家庭。

在洋子的印象中,母親似乎從來沒有說過「對不起」和「謝謝」,總將別人對自己的好視為理所當然,並認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對不起自己,諷刺的是當靜子晚年老年癡呆時,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對不起」,聽在洋子的耳中,一字一句的對不起反而成為了母親這一輩子的懲罰和笑話,說著對不起和謝謝的母親瞬間成為一個和藹可親的老太太,過去那個粗暴、兇狠又沒有常識的母親像是消失一樣,在洋子心中,得了老年癡呆的母親人格沒有崩壞,反而因禍得福讓人格變得高上許多!

身為家裡的長女,洋子曾仔細思考過,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跟母親產生隔閡的呢?是四歲時,曾想過要牽母親的手,卻被狠狠的甩開;還是當哥哥早逝後,母親哭著抱怨:「為什麼死的人不是妳」,導致母女倆的心結日漸加深,而在父親過世後,她與母親的關係也變得更僵,但她也坦言,自己也無法說出真正討厭母親什麼,反正就是看母親各種不順眼。

然而在某些部分的洋子是崇拜且認同母親的,例如母親對家務的擅長,以及母親堅忍不拔的個性,在日本戰敗經濟蕭條的時候,母親仍能將家裡打理得有條有理;當父親過世,留給母親沉重的經濟壓力時,從沒到外面工作過的母親為了孩子,一肩扛起父親的責任,順利將4個孩子扶養長大,並將他們一一送到大學讀書,這些都是洋子認為自己比不上母親的地方,卻又無法坦蕩的說出自己對母親的欽佩,更別說進而仿傚。

在心理學上,有個說法是這樣形容母女關係的,那是種「忌妒」,日漸年老珠黃的母親看著女兒一天天的步入青春年華,進而出現那矛盾的嫉妒。靜子確實也曾向洋子的高中導師說過:「因為我們都是女的,可能是出於忌妒吧!」洋子的父母共生了7個孩子,但最後順利長大的只有4個孩子,而在這些孩子中,就屬洋子最受到父親疼愛了。是因為這個緣故,才讓洋子飽受母親的虐待和忽視嗎?真正的答案不可得知,但每次只要洋子一跟母親反抗,靜子就會恨恨地說:「妳真的跟妳爸很像!」如同洋子所言或許自己繼承了父親最讓母親討厭的部分,所以才會成為跟母親合不來的壞孩子吧!

而在母親晚年從兒子家被兒媳婦趕出來後,母親的住所成了三個女兒苦惱的問題了,其實不只是洋子,就連洋子的大妹也自認無法跟母親過於親近,小妹也因為各種因素關係,無法將母親接到家裡,當時為了義務和責任,洋子曾和母親住在一起將近兩年,而在母親癡呆情況加重後,她為母親找了間高級的養老院,用金錢拋棄了母親。她曾自愧,會不會因為住進養老院,所以母親的癡呆症才會瞬間變得那麼嚴重,然而她也明白,如果讓母親住在自己家,那病情惡化的不僅是母親,就連自己也會變得歇斯底里,甚至忍不住動手虐待起母親。

其實在養老院的洋子跟母親的關係變得親近許多,從4歲被母親甩開手後,她再也沒有碰過母親的手,然而在養老院面對神智不清的母親時,洋子會牽著母親已經瘦到皮包骨的手,也會替母親換衣服,甚至幫她摩擦沒有了小腿度,且冰冷的雙腳,這些經驗對洋子來說都相當特別且新奇,因為在過去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和母親有這麼親密的接觸,甚至在這裡跟母親的關係得到了和解。

有趣的是,在佐野洋子去世後,日本雜誌刊出追悼專輯,她的獨生兒以及第二任丈夫皆表示:「洋子的母親其實是很普通的一個人,但在《靜子》裡卻被洋子塑造成惡魔了,最後母女倆達到和解的橋段也是虛構出來的,結果很好看,就沒什麼可說的了。」結果大家以為的真實母女故事,到頭來卻不是這麼一回事,我們不是佐野洋子,無法理解在她心中母親是否真的宛如惡魔般的存在,但佐野洋子對母親的「抱怨」,就像是打開了潘朵拉的盒子,陸陸續續有許多日本作家(尤其是女作家)開始提筆寫下與母親之間的矛盾,「其實,我也討厭我的媽媽」,大家這才發現,無法喜歡母親這個想法並不可恥,因為同樣的情況,存在於許多人的心中。

佐野洋子是個很有趣的作家,儘管身為一個兒童繪本的作家,但她的內心卻是充滿許多黑暗的,然而仔細看看她的文字,可發現她善於利用樂觀、開朗的文字來包裝那些黑暗面,如同《靜子》這本書,在閱讀的當下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但事後想想才驚覺洋子在書中其實暗藏了很多讓人毛骨悚然的黑暗面,對於母女間的關係,有了不一樣的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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